CHAPTER Ⅰ 我的童年


我出生在石桥街西夹后布袋街外祖母家那个巷子里,是一九四零年(民国二十九年)生,赶上三十年年成那年。我出生后家里有四口人,大哥已经两岁。在集镇上住,家里没地没房,不做生意,生存十分困难。后来经人介绍,父亲用卖菜的筐一头一个孩子,挑着我们去白河东沙山给地主彭山种地。地主给了草房两间,几亩薄地,生活勉强过得去。日本侵华后战乱频起,又逢灾年(指1942年七月到1943年春天的那场大灾荒,河南受灾总人数达1200万人,约三百万人死亡),祖母不愿骨肉分离,我们一家四口只好又两手空空搬到祖母借住地薛庄去(魏庄西边西边的那个庄)。 1941年春天母亲得了一场大病(奶花疮),那时我才不足一周岁,正值三十年年成,没饭吃也没奶喝,眼看着就要饿死。父亲只得将家里的一床被子和一条床单带上,徒步到老河口换点吃的。当他第三天凌晨回到沙山家里时,我和母亲两人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。父亲忙生火做面麸汤面水救命,我竟一口气喝了三大碗,肚子撑得得鼓鼓的,父亲说当时我肚子上的青筋都能看到,我还想再喝一些,母亲坚决不要我再喝,说否则会把人撑死,还是母亲心细。这两升麸面可是救了我的命啊。

再一次搬回薛庄后,祖母,大伯,爹妈,大哥和我六口人没吃没喝,据说那时候能够食用的榆树皮都被剥光了,树枝、豆科的角皮都吃,人吃了以后拉不出来就用竹签剜,母亲说我当时就用的这个办法,吃饭已艰难至此,总不能全家一起饿死吧,为了减轻压力,祖母带着自己平时少言寡语,木讷死板的大儿子,也就是我的大伯远走他乡要饭去。为了大家的生存,大伯也只能跟着祖母要饭去了。母亲说,为了不让我饿死,她只好把我的大哥也送到外公家,留下我自己一个孩子。好心的黄奶(她有一个终身未娶的儿子留在身边)每顿煮菜汤的时候剩下的饭跟都会让我喝,两家人的饭跟救活了我,黄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!

奶奶领大伯远走他乡本身就够难了,大伯一个大男人实在是委屈,进村后他就站在树下或者墙根处,不愿进院子里。可是这样怎么能讨得来饭呢。于是每顿都是祖母先讨来饭让大伯吃,吃的差不多了再去要几口饭自己吃,如果要不到,两个人就只能饿肚子。她要饭不是为了大儿子,不是为了她自己,她带走大儿子,留下我们,是为了留下家族的火种。饿死大伯只饿死一个,饿死我们一家人,不知道陈家还能不能延续下去。祖母说:“人留子孙,草留根”,当时的我们,真可谓是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;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了。 灾荒终于过去,祖母和大伯回家了,大伯没有饿死,祖母没有饿死,我也没有饿死,大家都没有饿死,陈氏家族总算有一线希望了。祖母很伟大,大伯的牺牲值得铭记,我还是大伯的过继儿,大伯的恩情我不会忘记。 解放前,薛庄有个大地主叫做郭老八,大名并不记得了。他每日都搬一个大圈椅,坐在槐树下纳凉,经常自言自语道:我儿强似我,要钱做什么;我儿不如我,要钱干什么?此人精明算计,在土改前他竟然大肆低价变卖土地、房屋,挥霍家产,到了土改时家产变卖一空,竟然成了贫农,我们才知道原来是人家外边有人,提前知道了形势,想躲过一劫。我的祖母、长辈因长期地无一分、椽无一根,困苦惯了,深受压榨剥削,为了有两亩地,竟然在土改的前一年全家人节衣缩食,纺花织布,买下了两亩薄地。结果第二年就土改了,你说傻不傻,没有知识和文化,真是命苦啊!因我们家里太穷,土改时定为雇农,因此将地主李氏南家最好的三间大瓦房分给我们,后来因为此处没有庭院,所以将瓦房推倒,在现在的老家旧居所用这些砖瓦盖了新房。当时还分得一张核桃木雕花木床,两把圈椅,木床不幸遗失,两把圈椅送去了寺庙中。 一九四八年,八周岁的我的得了天花,发高烧,没有吃的也没有药医,后来竟然下不了床,不会走路了,于是大伯经常用长腰带绑着我带我重学走路,这次大难不死,没有落下什么大毛病,只是让我的体质变得特别差,这也是我一生体质不好的原因。 我八岁到十岁的几年主要跟随奶奶去石人沟四伯家生活,他那里吃饱饭没有什么大问题,那几年我终身难忘,有苦有乐,有悲有喜。一九五零年的春天,我开始在尹店小学读书,三年后转学到皇路店完小上学。那时候的学校不布置作业,家里又没有一个识字的人,学的怎么样谁又知道呢? 抽空拾柴捡粪是我那时候最喜欢干的主业,当时土改给我家分了几亩地,我做梦都想买来一头牛耕地,攒粪让庄稼长得好,能够有吃有喝站到人前,这就是我当时的梦想了!父亲答应了我,买了一头全身黑色的小母牛娃,条件是我不能因此耽误了上学,这头小牛完全由我负责,我当然无比爽快地答应。每日上学和放学路上,我都不走大路,一定要从田间地埂走,割青草喂我心爱的小牛,我爱我的小牛就像现代人爱自己的宝马车一样,这牛是我的希望呀。夏季牛拴在外边,我就把床铺到它的附近,生怕有人晚上偷走它,我上学、养牛两不耽误,把小牛照顾得很好。两年之后,它产下了一头小牛犊,这可把我高兴坏了,生牛肚那晚,我一夜未眠,我想:梦想要实现了,我家现在有两头牛了啊! 既上学又养牛已经够忙活了,后来小我四岁的弟弟炳义也开始在皇路店上小学了,刚吃过饭去上学还好,他有劲就自己走,等放学回家肚子饿了,他就坐在地上耍赖,非要我背他回去,作为哥哥我就只能背着他走一段路,这可耽误了我割草了啊。 那时候家里穷,没有任何防寒、避雨的工具,夏季还好办,到了冬天,一下雪可就惨了,我只能把鞋子脱下夹在腋下(只有一双鞋,不能弄湿),脚总是会冻得钻心地痛。 小学离家有两公里地,下雪的时候就干脆不回家吃午饭了,等晚上路上结冰时再穿鞋回家,当然也是因为中午回家也没什么好吃的,不回去还能少一趟冻脚之苦。我从小喜爱咸饭,若是做了咸面条,妈绝对会给留一大碗。有时候母亲也会托人中午捎来一点红薯面馍,啃一口一个白印。吃红薯太多伤胃,我也因此落下了终身的胃病。 一九五六年小学毕业后我成功考入石桥镇上的初级中学,当时小升初率不高,所以我真是很幸运。我小学时的班主任张文彬老师亲自步行来家里送录取通知书。全家都高兴极了,家里有中学生啦,就像中了状元似的。父亲一定要留张老师吃午饭,老师答应了,那顿饭也就算是谢师宴了吧!后来我也和张老师成了好朋友,忘年之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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